立冬,“一候水始冰;二候地始冻;三候雉入大水为蜃。” 水面初凝,未至于坚也;土气凝寒,未至于拆;野鸡一类的大鸟也抵御不了严寒渐渐迁徙,人们也把它们幻象为入水为蛤,立冬三候把天寒地冻写得生动而形象。而天寒地冻之外,更有暖阳。立冬以后,全国各地降水量明显减少,阳光便常见起来。
立冬前2天,从北京飞往海南,一日两重天。北京的秋日正是色彩最好的时候,红叶深浓、银杏叶七分黄、三分绿,阳光照着的暖,敌不过北风吹过来的寒,虽是风干物燥,但依旧愿意走在这“不是飞花无处不生彩”的光影里。而一下飞机,立马被裹在南方的湿热里,远眺过去,满眼的花海,尤其是三角枚,深红、嫣红、紫红、粉白,一簇簇一蓬蓬开得热闹欢腾,阳光虽不至于灼人,却把城市的花海映衬得明艳通透。这时的海南与我国最北的漠河及大兴安岭以北地区,温差可达到30-50度。
农历的“立冬”并不是气象学上冬季的开始。按气候学划分四季标准,以下半年候(5天)滑动平均气温稳定降到10℃以下为冬季。黄淮地区的冬季大约可以和节气对应起来。而长江中下游地区却正在平均气温12℃——15℃的“小阳春”里。
这时候江南的阳光比起北京来多了些劲道,比起海南多了些和煦,有着独特的美。红叶、银杏叶尚未到佳期,但暮日下的芦苇,摇摇曳曳在江畔,有着金色而温暖的光芒,而刚刚时兴起来粉黛乱子草,烘云托雾般拱在江堤上、草地里,柔柔粉粉地有着一团团的仙气,人往那儿一站,是真正的“回眸一笑百媚生,六宫粉黛无颜色”。
我极爱立冬后的这一段“小阳春”,已在深秋便是好,进入冬季依旧暖阳,便是有一份得了恩宠般的欢喜。《梦梁录》卷六言:“十月孟冬正小春之时,盖因天气融和,百花间有开一二朵者,似乎初春之意思”。事实上,“小阳春”才是真正好的花季,少了初春的连阴雨,养花便少了病虫害的困扰。每到正午时分,阳光正好,花开正盛,阳光落在花影里,花影印在阳台上,仿佛是细细流过的晴明,时光便格外生动起来。这时候,在阳台上铺上毯子,眯缝着眼睡在阳光的干爽温暖里,鼻子里闻到的不是花香,而是岁月的芳华。
我的家乡说到在阳光下晾晒、闲坐或倚躺,都说成是“晒太阳”,有着乡土气息的陈旧古老。我常会想起那些在古老的村落里,或靠着墙根、或搬张木椅、矮凳坐在阳光下抽烟、打盹的老人。屋前的前坪里,还晒着地里刚收回来的稻谷、玉米、辣椒、红薯、萝卜……,这时候,猫、狗也不糟蹋捣乱,只是仰着、躺着、趴着,任太阳晒着,这样的日子没有“老人与海”般让人有好奇神驰的想象,却足以感受到生活里最平实安逸的满足。立冬,对以劳作为生的庄稼人来说,守着丰收作物晒太阳大约是一年里最满足的时光。
“冬至极、巧收藏”,立为始,冬为终,万家晒物只是冬藏的开始,而脱粒晒谷修粮仓,才是最大的工程。在古代,仓是总称,廒是贮粮库房。建粮仓,一般是挖好窖坑后,再要用火烘干,然后把草木灰摊在窖底,上面铺上木板,木板之上铺席子,席上垫谷糠后再铺一层席子,窖壁为廒,一廒3间或5间。如此一来,趁着冬日暖阳,晒谷入库,便可起到隔湿保温的效果。京城的粮仓,历来由地方政府上缴“国税”即皇粮来补充,自元朝始到清代乾隆年间已扩建到13仓,其中最大的粮仓“南新仓”,按仓最少储粮100万石的储量来计算,可储存近1亿斤的粮谷。
自古以来,“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”,一家粮仓是生存的根本,天下粮仓,民生所系,是群雄逐鹿的后盾,更是治理朝政的命脉。
官粮进京免不了出现人吃马嚼、遇潮霉变、虫咬鼠窃等损耗情况的发生,称为“火耗”。贪官污吏一方面以耗损为由,向老百姓多征钱粮,一方面多报“火耗”数目,到明代甚至出现盖有官府印信的空白凭证上任意填写火耗之数,最嚣张时,百船进京,只有四十船的粮食入仓。以至于明洪武帝朱元璋大开杀戒,造成轰动一时的“明空印案”,而粮仓贪腐现象并未得到有效遏制。直至雍正元年(1723年)正月初一,继位不过40天的雍正皇帝连下11道诏书,从抓“火耗归公”开始改革税制,整肃官场、整顿吏治。这场关于“冬藏”的官粮税制改革,像是冬日里的一缕阳光,成为封建皇权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值得称道的改革措施之一。
菜窖
在北方,除了粮入仓,菜也要入窖。立冬前后,车载马驮、道路充塞,为的是储运冬菜,也是旧时盛景。这时候把蔬菜放在阳光下晾晒2-3天,除了可去干水分利于贮藏,还可达到糖化的效果。老“天津卫”人立冬有吃“倭瓜饺子”的风俗,据说这样的倭瓜经过阳光晾晒糖化后,味道既同大白菜有异,也与夏天的倭瓜馅不同,别有一番风味。
而一场冰霜雪冻之后的阳光,更像是精神向往的终极目标,这样的阳光是从黑暗阴寒中熬过来、扛过来,等过来、盼过来的,有着势如破竹的英雄气概和理想主义情怀。当雪沉睡、冰寂静,阳光穿越寒夜,光和亮是经过生命洗礼的明媚!
记得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写保尔第四次越过了生死关,刚刚下床着地的他立在朝日清晨的窗前,与樱桃树上神气活现地站着的那只灰胸脯的雀儿对话,“怎么,我是和你一起熬过冬天的吗?”一个“熬”字,浓缩了保尔所有的苦难和斗争,三个月的冬天里那些低温冰冻的天气、缺衣少食少燃料的苦寒环境、土匪的袭击、工期的紧迫,成为炼就生命之钢的光与热。
而罗曼罗兰在《约翰.克利斯朵夫》里写冬日的落日,“那一年的冬天,日照极短,罗马的落日惨红,如同一环火漆,毫不迟疑的尘封了轻盈的过去”,当走过沉重的坎坷,过往皆变得轻盈,生命意识的觉醒便变得坚定起来,这样的冬日暖阳虽是落日惨红,但已经圆融了生命的阅历,虽是写爱情,但更像是过尽千帆后与岁月的握手言和,有着浑厚的温暖,同样不失理想主义情怀。
太阳每天都是新的,但冬日里若有暖阳,这样的“新”更积蓄了光芒和热力,在冰霜雪冻里奔流着英雄史歌般的激情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