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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要守着真实,喧嚣其实不是对手
  • 第一时讯
  • 2018/6/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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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邻


  我们反对的是喧嚣吗


  用“喧嚣”、“浮躁”来概括、指责或批评我们当今社会生活的环境、氛围和人心,恐怕没有什么人会反对。我更关注马克思主义法兰克福学派对产生那些“喧嚣”、“浮躁”等现象的社会历史分析。


  换句话讲,我扪心自问,我所针对或反对的到底是什么,真的是“喧嚣”和“浮躁”本身吗?




  我们社会的生产方式、社会组织、人际关系、行为和感觉等都日益被市场和商品进行重组,几乎所有传统的活动和行为,连带它们的动机和价值,都被摒弃或者抽空了内容,改造成纯粹为赚取利润的工具和手段。今天我们所看到的一切,包括艺术、文化、教育、研究、传统村落和生活习惯等等,都被改造成了商品,进入到流通领域。今天社会生活中所有的活动都被改造成手段,为了哪一个唯一的目的:用更短的周期刺激商品的生产、流通和消费。


  只有在这样的一种环境里,我们才可以观察到“喧嚣”和“浮躁”与商品生产的速度之间的那种构成关系,也才明白,我们所观察、批评和纠正的对象,其实并不是那个社会的表象。


  陶渊明早就清楚地意识到,环境的“喧嚣”与否并不是关键,你与它保持的距离和态度才是重要的。


  他说: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问君何能尔?心远地自偏。”(《饮酒》其五)“心”不“远”,无论你在哪里,即使逃至山林托身空门,仍然会“喧嚣”、“浮躁”得癫狂错乱,灵魂得不到安宁。


  周围一片“喧嚣”和“浮躁”,“心远”意味着独立不倚,意味着与周围的环境、氛围和人心保持清醒的审视和结构性的距离。通俗地讲,就是“君子有所守”,“有所不为”,一些东西一定要恪守,而另外一些东西一定不能做,那是底线。难吗?该问问你自己。


  苏轼写过一首诗,诗题很长,谓“唐道人言,天目山上俯视雷雨,每大雷电,但闻云中如婴儿声,殊不闻雷震也”。诗是这样的:


  已外浮名更外身,区区雷电若为神。


  山头只作婴儿看,无限人间失箸人。


  苏轼告诉我们,一个人如果放下了“浮名”和“肉身”,天下就没有什么难事儿了,没有什么值得恐惧和顾虑的了。


  这说到了根儿上,是所谓“一指头禅受用不尽”,但太难。在这方面,你犹豫、妥协多少,就一定会纠结、苦恼多少。我们绝大部分人在这方面都只是修行,并非夙业。对于苏轼所说的那些“蜗角虚名、蝇头微利”,我们有时或许也可以放下一点点,但大都是万般无奈、不得已而为之的,一步三回头,跋前而疐后。知易行难,学习和仰慕苏轼很容易,实践却很难。不过,如果把你逼到没有退路的地步,横下一条好汉心,前不瞻,后不顾,“轰”的一下都给它扔下,你会发现,天也没塌下来,太阳照常升起,地球照常运转,日子照样过。


  “心远”也不必说得那么玄,不妨看作一种寻常境界。蕴藏在我们中国传统中的那些价值观念,和一般人所具有的那些善良、诚实、认真等品质和性情,足以让我们在周围一片“喧嚣”、“浮躁”之中保持头脑清醒。


  坚持真实没那么简单




  我讲一件小事:


  端午节期间,龚琳娜老师参加某城市举办的以唐诗为主题的演诵活动。正式演出前一天,龚老师带着她的乐队,冒着零蒙的小雨,在露天舞台上一遍又一遍地排练,有风。


  后来,龚琳娜老师告诉我,不只是这一次,其实每一次的彩排和演出,她都要在现场和演奏家们一起调试每一件乐器,因为只有这样,才能将乐队和人声调谐到最佳效果,而伴奏带不需要这样,省事、省钱,主办单位和电视台也会很开心。


  可是她坚持不用伴奏带,坚持要带自己的乐队,甚至不得不为此培养自己专业的调音师。这是真正的艺术创作,充满着随机演化、即兴发挥和创造性,它是不可预计、无法复制的,它生动地演示了艺术的本质特点和境界。


  而一场在伴奏带限制中的演唱——更不用说假唱了——更像一种生产链上的产品,一遍又一遍地被复制出来。


  龚琳娜老师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么多麻烦?我问过。据她讲,她和老锣创作的中国古诗词歌曲属于中国新音乐,得用中国的民族乐器才能表现和传达出其特点、腔调、韵味和品质,每次排练和演出都无异于一次新的创作。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,对艺术的高水平和真的追求应该不难理解,应该是寻常境界吧。


  后来我读到龚琳娜老师和她丈夫老锣的书《走自己的路》,封面上还有一些关键词:“不假唱,不媚俗,不忐忑”,以及“他们的世界里只有本真的音乐,纯粹的艺术”,提示我,在日常生活的寻常境界中其实也有深刻的内在动机。


  在这本书中,老锣谈到2010年他们回到中国,很不适应当时充斥着的假唱、假拉、假弹的风气,他说:“对Linna和我来说,假的肯定是接受不了的。当然我也明白,对于电视节目,很多事情是需要运作的。但我也有自己的底线,就是要内外统一和真实。不能真实情况是这样的,对外播出的时候却完全不一样了。”(第207页)


  就这个问题我专门与龚琳娜老师通了一次话,我想知道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假唱,都可以“从众”,而她和老锣却要如此坚持和较真儿?他们这样做的意义和价值,以及这样坚持的动力和勇气是从哪儿来的?


  琳娜老师的答复如下:


  2002年,我已经工作两年了。


  2000年的大奖赛我获得了很好的成绩,这两年我在中央民族乐团工作。两年间我参加了很多晚会,几乎都是假唱。


  02年3月,也就是认识老锣的前一个星期,我去江苏的一个城市,唱那个城市的市歌。


  那支歌全程都是假唱。


  记得是下午两点多,当时有一万多名观众。我站在舞台上,穿着豪华的服装和高跟鞋,观众用期盼的眼光看着我。他们的眼光,像一把把锋利的剑,刺向我。音乐一起,我忘了歌词,我居然用麦克风挡住自己的嘴,在那儿唱1234,非常地假,但是我还要表演得很“认真”。当我的眼睛和观众的眼睛对视的时候,我特别特别难过。他们是如此地期待我的声音,我却那么虚假地给了他们这些。


  我们的演出住在非常好的酒店,也拿着不菲的演出费,但是声音却是假的。


  这件事让我直到今天说起来都会非常难过。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站在台上唱,我当时就觉得我必须要改变。在这以后,我就遇到了老锣。


  老锣告诉我,不管什么东西都绝对不能作假。其实我当时也怀疑,真的能做到吗?能做到跟这个环境走完全不一样的路吗?老锣说,你站在舞台上,一次演出可能就要面对几千个观众,当你站在舞台上的时候,你也是老师。如果你给观众的是垃圾,那他们接受的就是不好的。所以你要有这个责任,每一次上台都要对得起每一个观众。


  我心里本来就很难过,觉得假唱不对,老锣这一番话,让我真正感到了什么叫责任。而要负起责任,必须要有行动,如果没有行动,你当然就担当不起这个责任。所以,从那以后,我心里就相信,只有真实的,才有力量。


  从2002年4月份开始,我就坚持绝对不假唱,不假唱是我演出和做音乐的底线。我和老锣结婚的时候,我们俩也说,彼此之间绝对不说谎,不说谎也是我们婚姻的底线。


  当然不假唱,我就失去了很多机会,但是当时我是这样想的,不是因为我不假唱失去了机会,而是因为我可以被替代,因为我跟别人唱的都一样啊!我没有独一无二的本领,随时可以被取代,所以才会被淘汰。


  所以后来我就开始努力地去寻找自己的声音,去真正地走自己的路。我并不在乎是不是有眼前的机会,而希望自己一辈子都可以有做真艺术的机会。这么多年都这样坚持了,我的勇气也是练出来的,心中有信念,不停地去努力,绝对不要妥协,一路这样走下去,自己的能力就会增长起来,就会变得强大。




  你的对手到底是谁


  在周围一片“喧嚣”的环境和氛围中,坚持特立独行,坚持做真实的自己,不与世俯仰,随波逐流,一定需要一种信念或者信仰,我以为那是一种对于世界和人生更高的“觉解”。


  “觉解”是“心”可以“远”的“源头活水”。陶渊明所说的“心远”,一定不是对环境和人生的被动反应,而是主体有意识、有质量、有格调、有品位的主动选择。


  苏轼曾为司马光《布衾铭》题跋,曰:“士之得道者,视死生祸福如寒暑昼夜,不知所择,而况膏粱、脱粟、文绣、布褐之间哉?如是者,天地不能使之寿夭,人主不能使之贵贱,不得道而能若是乎?”


  这里我们且不对苏轼所说的那个“道”作学术分析,分辨它是儒释道三家的某一家之道,或是三家之融合,但这一段话涉及到这样一个重大的问题:一个人想要超越死生祸福、贫贱富贵所带来的焦虑和苦恼时,必须“得道”,也就是要回答和解决“什么值得我活一生”,“为什么它值得我这样做”这一类问题,这就是我所说的“信念”、“信仰”。


  而伴随当代生活的“喧嚣”给予我们的困惑和心理焦虑,无非再次把我们带回到这个问题上来。你的生命中有了一个“道”,你有了为“道”而活着的信念,那些具体的、让你焦虑不安、喧嚣浮躁的得失荣辱毁誉种种际遇,都成为过程或途径了。


  “条条大路通罗马”,至于走哪一条途径,还需要选择吗?不管是哪一种,尽管那条路上也可能充满“喧嚣”和“浮躁”,都不能影响我们对于“道”的追求,也都可以印证和觉解那个终极的问题。这样,你的心就定了,你的灵魂就安宁了。于是,你不必故意地与众不同,你就可以回到自己最纯粹、最有意义、很可能也是最好的状态——充实快乐,积极努力,心平气和。




  【结论来了】:在任何社会形态中,守“道”都是对种种“非道”或“反道”行为的抵制与批判,它的本质是批判的,也就是北岛所说的那种“古老的敌意”,因此,它才能够激励我们在喧嚣逐利的迷狂中保持清醒、独立、坚定和执着;另一方面,“道”永远是我们安放、抚慰和升华自己灵魂的地方。至于“喧嚣”嘛,连魑魅魍魉都不是,充其量是一点“瘴疠之气”的余孽而已。


  或者我们也可以说,只要我们坚守住那个“道”,那个信念或信仰,“喧嚣”抑或宁静,可以不加选择,喧嚣其实不是对手。


  顺便说一句,在当今铺天盖地泛滥的商业文化或大众文化氛围中,龚琳娜老师的“较真儿”和坚守无异于一种挑战、一种宣言、一种“众人皆醉我独醒”,倘若没有信念,没有一种对于“道”的不懈追求,是做不到、坚持不下去的。那种“不假唱、不媚俗、不忐忑”,不只是她和老锣所追求的艺术境界,同时也是他们的人生境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