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澳洲的新居民,一切体验似乎都应该是新鲜的。可是当我以过往形成的对景观、物候、节气的一套基本常识来感知这里的一切时,赫然发现,南半球并无新鲜事。这也许是一种守旧和偏执,但躲藏其中的安全感也不言而喻。
今年四月,我就已经比国内的朋友率先开始过秋天了。当时我们正开车从阳光海岸返回布里斯班的家,途中经过了昆士兰州最着名的景点之一glasshouse mountains。我们一连看到了五座拔地而起、傲然挺立的火山峰,当我试图解构这些陌生而突兀的群山时,我发现了南半球的“鹊华秋色”。
这幅摄影作品中,两只喜鹊站在岩石上远眺的山峰就是glasshouse mountains。我在当地新闻网站找到了这幅图,因为它的视角最接近我脑海中的《鹊华秋色》。
赵孟頫《鹊华秋色》(局部)
赵孟頫的《鹊华秋色》创作于公元1295年冬天。画中描绘的是山东省济南市北郊鹊山和华不注山一带的秋天景色。其中这座锥形的山峰是华不注山,位于济南市中心七公里以外的平原上,与其他丘陵不相连,正如《水经注》的描写:“不连丘陵以自高”、“孤峰特拔以刺天”。郦道元又说其山“青崖翠发,望同点黛”,正像画面中描绘的尖尖的青绿色的山头。这也是一幅寄寓了“思乡”主题的名作,南宋文学家周密祖籍济南,客居吴兴,赵孟頫的画正是要送给这位从未回过故乡的友人。
Glasshouse mountains的山体是几百万年前的火山遗迹,时间流逝,在侵蚀和风化的自然作用下,只留下最核心的岩峰。在澳洲土着居民的文化中,每座山都有名字,当然还有传说故事。我没有仔细追究,因为我觉得也许本质上,那些故事和我们去张家界旅游时听到的差别不大。
至于为什么这些山被叫做glasshouse(玻璃屋),和这里的很多命名一样,是因为两百多年前那位着名的北半球来客。库克船长率领的探险队在澳洲东海岸航行,远望这些岩石山体,他想起了自己家乡约克郡的玻璃冶炼炉……看来,在以过往经验感知新事物这一点上,古今中外都没太大不同。不过由于他是第一个到达此地的人,所以他的命名成立了,在他的航海日记里,1770年5月17日星期四,这些山从此变成了英语世界的玻璃屋子。
在行家眼中,那幅摄影作品的构图来源于更加明显的西方艺术谱系。文艺复兴时期老彼得·勃鲁盖尔笔下理想的乡村生活系列油画中,那个被飞翔的鸟儿俯瞰的村庄,猎人远视的全景,或许才是“喜鹊眺望玻璃屋山”所依赖的视觉经验。
老彼得·勃鲁盖尔《雪中猎人》
无论如何你都无法在亚热带的昆士兰感知16世纪尼德兰地区的冬天。但是,你却可以在南半球的每个四月找到13世纪的中国画家赵孟頫笔下的“鹊华秋色”。然而这两者之间也具有某种关联,在描绘闲适的乡居理想这一点上,勃鲁盖尔的猎人和赵孟頫的渔夫并没有那么泾渭分明。